观云起时（四）
当林予阔拿着一纸罚抄站在宁和谦跟前时，她体会到好似心跳到嗓子眼儿的感觉。
宁和谦拿出她的默写本，揪着好些处不该犯的错误又把她批评了一通，而她的眼神却时不时飘到林父的签名上，准确来说，是宋一维的仿签上。她心有惴惴，觉得骗人实在辛苦，顿时十分后悔上午的行径，心里已然把抱歉的话说了个遍。
宁和谦本来没有在意林予阔的异样，只当她是因挨了批评而害羞，故而表现得有些木然。但在又一次抬头和林予阔的眼神对上的刹那，瞬间的闪躲令她心生疑惑，随即不动声色地顺着她原本的视线瞥到了指腹下盖着的签名。
“你要是下次再犯这些低级错误，可就不是翻倍罚抄这么简单了。”宁和谦神色如常，准备结束针对默写的训话，语气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，“中午有事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嗯，那帮我检查一下剩下的两组默写吧，把订正偷工减料的，还有没签名的都捡出来。”宁和谦说着拧了拧眉心，摇头道，“这帮子学生啊，真是不让我省心，学知识像是为老师家长学的，老师不在屁股后边追着赶着，就不知道背，不知道学。”
林予阔经常帮老师做事，所以并没有多疑，宁老师这话听起来像是只会查有没有签名而不会一一细看，她暗暗松了口气。
可当宁和谦把没签名和订正有问题的本子都打回原主处，并挨个问候家长的消息在一班和二班传得沸沸扬扬时，林予阔不免感到一丝心慌。两个班的同学都猜测，宁老师作为年级组长这次是想带头整顿整顿学风纪律。
“一维，你说宁老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？”
“怎么会？哎呀你别老纠结这些小事。最近各科老师都多多少少管得严了些，快分班考了嘛，正常。”宋一维不疑有他，自顾自背起了古诗。林予阔虽仍有顾虑，但考试在即，也没功夫细想。她这一阵子，忙于应付学业和一众乱七八糟的事情，把自己累得焦头烂额。晚上回家后也不得安生，总是被林浩然的吵闹声烦得无心学习，等弟妹都就寝后才能获得安宁的环境，常常学到接近凌晨才能睡觉，久而久之，黑眼圈都被熬了出来。
这天的事情格外多，林予阔忙完义卖海报的设计初稿和自己的作业，回到家就倒头呼呼大睡，一觉醒来，已是7点10分，比她正常的起床时间足足晚了20分钟。她猛地清醒，匆忙洗漱后便快步冲往学校，顾不得吃早餐。可惜纵使她跑得再快，也赛不过时间，她还是迟到了。
今天是宁和谦上第一节课，故而负责今天的早点名。她半天不见林予阔出现，正疑惑着想要联系她的家长，便听得走廊里由远及近传来的匆忙步履声，林予阔出现在了教室门口，不停地喘着粗气。全班同学都一齐看了过来，在他们的印象里，她是从没有迟到过的。
林予阔连着跑了十多分钟，实在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她太着急了，边跑边指责自己为什么睡过了头，气恼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，没有一件是顺心的。她正要开口道歉，却发现自己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，她觉得脑袋沉重，顿时想要干呕，顺着门框滑坐下去。
“唉！予阔！”
宋一维立马跳了起来，宁和谦赶忙跑来把林予阔扶住。林予阔的脸色苍白，没有一丝运动后面色红润的感觉，被宁和谦握着的手心汗涔涔的，正微微颤抖。同学们也围上前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
“是低血糖了吧？有没有人有糖啊？”宁和谦快速判断了一下情况，朝人群里大声说道，“还有谁有温水吗？”
前排某个同学马上送来一颗水果糖，宋一维抓着她的保温杯飞奔到饮水机处灌了半瓶温水，又迅速奔回班级。宁和谦接过倒好的温水喂林予阔缓缓喝下，又把糖送进她的嘴里让她含着，见她慢慢平缓了呼吸，才放心下来。正好到了出操时间，宁和谦让同学们出去排队，她和宋一维一起把林予阔扶到就近的位置上坐好。
“我好点了，谢谢宁老师。”
“哎哟予阔，你可吓死我了，你跑这么急干嘛呢！迟到不过是罚个值日而已。”宋一维担忧地嗔怪道。
“一维先去做早操吧，和你们袁老师说一声予阔的情况，我过一会儿带她去我办公室再休息一下，看她这样肯定早餐也没来得及吃。”
宋一维走后，宁和谦见林予阔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面色，便准备带着她去办公室。林予阔连忙摇头：“没事的宁老师，我马上就全好了，我可以上课的。”
“一节课不上问题不大，老师不担心你会跟不上。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，办公室里我的躺椅你可以用。”
林予阔听到这话，心里顿时暖洋洋的，可她还是婉拒了宁和谦的好意，执意要上课。在她的字典里，断没有没病不上课这一说。宁和谦看她固执，便没再多说什么，转身出了门，隔了一会儿便带着一包小吐司和一盒牛奶进来。
“早饭得吃，刚好我今天下午要去接女儿放学，小零食带得多。”
“谢谢宁老师。”林予阔感动地接过了这份早餐，她想到了自己已故的母亲，忽然有些鼻酸。母亲曾经每天都给她做早餐，常常告诉她一日之计在于晨，早饭吃饱了才能有力气迎接新的一天。
“你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啊。”林予阔的眼睛周围泛着淡淡的青黑色，宁和谦平时很少这么近距离地看小孩的脸，回忆着之前的小孩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现象。
林予阔张了张嘴，她没想到老师会关心这个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宁和谦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，也没再多问，只叮嘱道：“学习别学得太晚，学校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影响到你的学习了，你可以和老师说，别什么事情都揽自己身上。”宁和谦虽然不了解林予阔具体都要做什么职务，但以她对这孩子个性的了解和从宋一维那儿听到的闲话来看，林予阔就是这么个实诚孩子，容易吃哑巴亏。
转眼就到了分班考的日子，窗外的银杏叶缘不知何时镶上了一圈金黄，随着风与铃声的共振沙沙作响。
一阵铃响，接一阵铃响，短短两日紧凑的考程在最后一声铃中落幕，不知该有几家欢喜几家愁。
出了考场，抱怨声铺天盖地荡漾在八年级的走廊上，兴许是学校想让涉世未深的少年们提前体验往后竞争的残酷，一改往日平和的出卷风格，几乎每一科都加了些难度。或许，唯有平日里踏实努力，进行拓展学习的学生才能有机会拔得头筹，那些仍然浑水摸鱼之辈只能被现实淘汰。
林予阔垂头丧气地提着包回了自己的座位，考试座位都是根据前一次考试的年级排名定的，从一班的1号位到十班的30号位，学生们靠本事去争取心中理想的的位置。她看了一眼这次坐的20号位，想着下次一定没有坐在这里的资格了，或许只能去坐二班的20号，甚至……
她不敢往下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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